诗词的救赎
作者:肖复兴
如今电视里的娱乐节目几乎都被搞笑的小品相声和娱乐化的相亲、做饭节目占据了。丁酉新年伊始央视一套推出中国诗词大会(第二季),很值得一看。我是在第四场比赛时偶然看到了,立刻被吸引住,便又找到回放,补齐了前三场。全部比赛刚刚落下帷幕,真是余味悠长。中国诗词大会的出现,让我在泛滥的娱乐节目中看到那一点 难得的文化的影子,尤其是我国传统文化美丽的疏影横斜。
中国古典诗词,尤其是我们的唐诗,真的是世界范围内绝无仅有的一种文学样式,同时又是我们民族从古至今代代相传、潜移默化的文化营养。即使过去了上千年,它和我们的生活、我们的情感,我们的精神,还是那样息息相关,而且与我们的距离还是那样的近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讲,现今存在的一切,以及我们的内心所思、情感所需,梦中所盼,在唐诗中都可以找到诗性的对应,非常的奇特,非常的准确,而且好懂易记,充满含蓄的蕴藉和浓缩。面对当卜今纷繁变化的世界,我们需要诗词这样带有古典情怀的诗性的营养,起码对于我来说,需要这样诗性的释怀,甚至是救赎。
从某种程度而言,古诗词是一种游戏,其游戏的特点在于我国文字所拥有的那种独特的魅力——即词与词、字和字之间细致入微、紧密非凡而奇特无比的关系,亦即如布罗茨基所讲的:“一个词在上下文中特殊的重力。”这是中国古诗词独有的语言系统、美学系统和价值系统。这些系统不是正襟危坐的高头讲章,而是温润清澈,如水流动,作为了中国文化一种奇妙而有特殊重力的存在。
中国诗词大会抓住了古诗词游戏的特点,让节目在比赛中变得好看,同时又传播了经典的传统文化。更重要的是,它将参与者的人生经历和感悟,和我们的古诗词密切交融、互为镜像,更让我们能有意识地靠近它庇荫取暖,以此完成对我们今天的残缺精神和娱乐化节目泛滥的救赎。
在这个节目中,最让我感动并难忘的是那位来自河北农村的普通农民,四十岁的白茹云。她从容而坚定,从百人团中脱颖而出,并且答对了所有九道题目,真的是不容易。如果那些题让我来答,我是答不全的。六年前,她患了淋巴癌,住院化疗期间无所事事,便在医院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本诗词鉴赏,躺在病床上看,住院一年多,她也看了一年多。一首首的看,一首首的抄,一首首的背,燃起了她对古诗词的热爱。是古诗词帮助她走出病痛的阴影,战胜了生活的贫寒和化疗的痛苦,完成了生命,更是精神的救赎。
主持人董卿,这是我看到她主持的节目中最好的一个——“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,还有以后的苟且。正因如此,我们更需要诗和远方。”敢于在古诗词中面对今天的苟且,让她在这个节目中显示出知性素养和感性真情的一面,情不自禁地落泪,即兴而来的吟咏,让她摆脱了以往一些节目中端起架子的造作和程式化的空洞。可以说,对于那些让人无奈的苟且,她是清醒的,是中国古诗词让她有勇气清醒地面对今天的苟且,并帮助她用力量战胜它,完成对自己和节目的救赎。
中国诗词大会,能够完成对我们自身生活和电视节目的双重救赎,是不简单的,更是不寻常的,尽管这样的救赎只是浅近的尝试和开始。无论是百人团中形形色色的参赛者,还是主持人和点评嘉宾,都值得点赞。
其实,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苟且,因此都需要用属于我们自己的精神来救赎,哪怕只是一点点。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的期许,一点点对自己的祈愿和对他人的祝福。当然,救赎的方式是多样的,古诗词只是其中一种。前辈学者钱穆先生在论述中国古诗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:“中国古人曾说‘诗言志’,此是说诗是讲我们心里的东西的。”在这里,对于“诗言志”的“志”,钱穆先生做了最好的解释,而不囿于传统和现时惯用的那种宏大的指向,强调的是“心里的东西”。我想,这大约是古诗区别于新诗乃至其他文学品种的最特殊的地方,也是最迷人的地方,最让我们感到亲近的地方。所以,钱穆先生又说:“正因文学是人生最亲切的东西,而中国文学又是最真实的人生写照,所以学诗就成为学做人的一条径直大道了。”这是学习中国古诗的更高境界了,也就是诗词帮助我们完成救赎之后所能达到的境界。
北京晚报2017年02月11日
评论